南京社会儿童福利院的弃婴岛(正式名称为“婴儿安全岛”)自12月10日启用以来,几乎每天都收到弃婴,而据该院工作人员称,最近几日更是有外地的父母看到相关报道后,开车把孩子送过来。本来是为保障弃婴生命的“安全岛”,设立之后却带来了更多的弃婴,现实与初衷的违背让福利院方面显得十分尴尬。
该福利院管理人员称,弃婴岛只是最后一道保障,遏制弃婴行为必须从源头抓起。相关领域的学者指出,弃婴岛的使用,需要专业社工人员的参与以及完善的后续措施跟进,才能真正发挥其应有的作用。
几乎天天有弃婴送来
12月20日,记者来到南京社会儿童福利院门口,看到尖顶的弃婴岛就建在大门东侧的花坛里,与旁边的一家杂货店紧挨着。福利院的大门正对着一个丁字路口,周围都是居民小区,弃婴岛前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记者到达时是白天,弃婴岛的门是锁上的。福利院负责巡视弃婴岛的门卫告诉记者,从启用那天起,这个安全岛就是白天关闭,天黑之后才打开。
紧靠弃婴岛的杂货店里的几位店主说,自从弃婴岛使用后,几乎天天都有弃婴送过来,明显比以前多。“因为这附近人多,所以不少人会在晚上偷偷地把孩子送过来;但是也有胆子大的,白天开着车直接过来,把孩子往门口一放就走了。”店主中的一位阿姨说。她回忆道,前两天有一对夫妻就是在白天把一个小女孩送过来的,当时还跟她问这里是不是弃婴岛。“拖着一个箱子,还留下了一些奶粉和食品。”阿姨说,他们每次都会劝这些父母不要丢孩子;父母执意扔下孩子后,他们就赶紧去通知福利院的保安。
南京社会儿童福利院院长朱洪证实,弃婴岛启用以来,收到的孩子确实比较多,并且近几天还有外省市的父母把孩子送来。“我们的工作人员还劝退了好几个想抛弃孩子的父母。”之前有媒体报道称弃婴岛“6天收到6弃婴”,而对于当下的数字,该院副院长朱书翠不愿详细透露,她只是说达到了十多名,这个数量与去年12月比较是增加的。
对弃婴的这种增加趋势,朱洪和朱书翠都表示了忧虑。朱书翠称:“福利院的人力和设施有限,再这样下去,我们的处理能力会跟不上的。”
现实违背初衷,福利院很焦虑
从一开始,公众针对弃婴岛建成后的效果就有争议。目前的现实似乎验证了部分人的担心:弃婴岛成了对部分有抛弃孩子念头的父母的一种变相鼓励。“以前可能还在纠结,不忍心看到孩子在室外受冻或者被闲杂人等捡去,现在看到有了‘安全岛’,就放心大胆地下定决心送过来了。”
“实际上,这是完全违背我们的初衷的。”朱书翠说,正如写在小屋外墙上的几个字,婴儿安全岛的设立是基于“生命至上”的理念,是在婴儿被遗弃已经无法改变的情况下,给孩子的一道保障;并不是为了给遗弃开方便之门。她在谈话中也坦陈自己内心的矛盾:“从感情的角度,我是能理解这些父母的,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谁会丢下自己亲生的骨肉呢?但是合情不一定合法,在我们国家,遗弃婴儿是违法的,是必须打击的。当情和法冲突时,法律要放在第一位。”
朱书翠称,这些天收到的弃婴,几乎都患有疾病,有的还是多种病症并发,“先天愚型、脑瘫、兔唇、先天性心脏病等。”她说,安全岛启用后收到的第一名弃婴,被查出腹膜后长有恶性肿瘤,现在已经手术完毕,还未度过危险期。“感染关、化疗关、并发症关,以一个婴儿的体质要经历这么多考验,我们真的很担心。”福利院保育科科长刘萍说,医学救治并不是万能的,有些患有重症的弃婴在被福利院接收医治后,最终还是没能存活下来。“我认为父母应该尽到自己的全部能力,就算最后实在救不回来,让孩子在自己怀中安静地离开,至少也了却一份牵挂。”
近几天,福利院收到了一个小女孩。从相片上看,五官长得挺清秀,只是双眼间距有点大,舌头一直外伸。朱书翠介绍说,这是先天愚型,只要父母愿意投入爱心去照顾、教育,孩子将来生活自理、从事简单体力劳动是没有问题的。“挺漂亮的一个孩子,可惜这就没了父母了。”
“要从源头遏制弃婴现象”
在朱洪看来,无论“婴儿安全岛”有没有搭建起来,“各地的福利院对弃婴来说都是安全岛”,而这个“岛”只是最后一道保障,要遏制弃婴,必须从源头开始。
刘萍说,现在整个社会的生育率比较低,父母几乎不可能遗弃健康的婴儿,基本都是因为觉得孩子的病无力医治才这么做的。她建议,政府应该恢复强制婚检和提供对一些常见遗传病的免费产检。她说,许多遗传病症是可以在婚前以及怀孕初期检查出来的,发现之后,夫妻就可以采取相应措施,进行治疗或者选择放弃生育;而不要把病症遗传给孩子,孩子出生之后又因为无力医治而抛弃他,给整个家庭带来悲剧。她告诉记者,近几天收到的弃婴中,有一名患有侏儒症;以前福利院收到过患有先天梅毒的婴儿。“这些都是典型的遗传病,对孩子来说都是可以避免的。”
朱书翠提到,部分年轻父母的观念也亟待扭转。“他们的祖父辈,大多养育了很多子女,不论子女先天所患病症有多厉害,大多都会坚持到底,尽到父母的全部义务,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多了。而他们自己现在不能继承祖辈的品德,让人可惜。”
她还提出,对于那些经济困难的新生儿家庭,应该完善现行的医疗保障制度,对先天患有重症的婴儿设立专项基金,提供较高的报销额度。“虽然不一定能完全覆盖,但至少能增强他们坚持的信心。”
“福利院再好也比不过家”
在朱书翠的带领下,福利院的保安打开了弃婴岛的门,记者得以入内观察。5平方米左右的房子很狭小,摆着一张婴儿床,床上有被子;床旁是暖箱,标示了使用方法;房间里安装了空调和红外延时报警器;在墙面上布满卡通贴纸,显得很温馨。旁边的居民说,这至少能让孩子在被遗弃时不那么受罪。
在福利院的监控屏幕里,记者看到院内各个角落的情况:孩子们一人一间小床,6个或8个并在一起,有的安静地躺着,有的正在接受保育员的喂饭。在活动室,一个小男孩正在保育员的帮助下学习走路。乍一看,这和一般的幼儿园区别不大。但是,朱书翠指着屏幕告诉记者:“这些是病患新生儿隔离区,这些是患有脑瘫的孩子,这些是先天愚型的孩子……”据她介绍,福利院现有的600余名孩子中,98%有残病。她说,他们本应得到比健康孩子更多的关心,但是福利院的人力有限,只能是一对多的照顾方式,没办法做到与每个孩子进行充分的感情交流。“缺乏与他人的情感交流,感受不到浓浓的爱,成年后也就不懂得去爱别人。”
朱书翠还说,孩子在福利院里都是过的集体生活,缺乏“个人”的观念,当他们进入学校和社会时,难免会有各种不适应。她举例说,他们福利院里曾经有个孩子去上寄宿制的小学,老师发给他一包零食,叮嘱是他一个人一周吃的; 结果那孩子把零食一下子全分给了其他同学,等到自己没吃的时就去拿别人的,招致他人的不解,觉得这是个怪人。
“我们做得再好,也比不过家庭对孩子的关爱。真的希望父母不要放弃对孩子的爱,这将深深影响他们的一生。”她说。
学者:必须做好后续措施
全国最早的弃婴岛于2011年6月在石家庄设立。近期的西安、南京,以及明年的深圳等地,各地弃婴岛陆续投入使用,源于民政部办公厅于今年7月26日下发的通知,通知总结了石家庄的做法和取得的成果,要求全国各地根据实际情况开展“婴儿安全岛”试点工作。
针对南京弃婴岛的现状,复旦大学社会发展与公共政策学院社会工作系一位不愿具名的教师称,民政部的试点的进步意义非常明显,但是若想真正保障婴儿的权利,还需要更多专业社工人员的参与以及收养等后续措施的完善。
该人士表示,一个社会的文明进步如何,很大程度上可以从如何保护孩子的权益上看出来。“生命高于一切。从这个角度而言,保障生命的弃婴岛试点的动机是良好的,应该给予高度评价,这个应该是没有争议的。”
她同时提到,由于历史文化传统以及现行社会保障制度等原因,当前我国的社会和家庭缺乏对残疾病患孩子平等对待的氛围,导致因婴儿患上先天重症而将之遗弃的情况较多出现。在这种情况下,弃婴岛的建立确实难免在一定程度上变相纵容遗弃行为的发生。
“婴儿安全岛的设立实际上涉及到相当多的伦理问题,这需要考虑周全,比如安全岛的选址、设备安排、接收方式等,如果由专业的社工人员来操作,效果会更好。”她建议。
她还指出,要让弃婴岛真正保障婴儿的权利,避免成为行政力量安排下的“应景工程”,必须要做好一系列的后续工作。
比如,她提到,既然安全岛的设立会在短时期内带来弃婴接收数量的集中增长,那么在启用之前,福利院是否做好了相关预案,对自身的接纳能力做过评估?既然设置了安全岛,就应该保证每一名被送到这里来的婴儿都能在福利院里接受到良好的照顾。
另外,“完善收养制度也相当重要,每一个孩子都应该回到家庭中成长。尽管目前的社会氛围都不利于收养,可是改变是一步步做起来的。”
(来源:新闻晚报 作者:王煜)